当被问及“在拉萨过得咋样”,陈静拂过菜叶的手顿了顿:“挺好的,这里的泥土能生根,人心能暖人。”
嵌进高原的创业年轮
1993年,23岁的陈静攥着皱巴巴的车票,跟着李明良登上了成都发往拉萨的长途客车。那时的川藏线,远非如今平坦的柏油路,土石路面在雨季泥泞不堪,旱季又扬起漫天黄沙,客车常常还需要绕道避让塌方路段。
老旧的客车载着二十余名乘客,在颠簸中缓缓启程。经过六天五夜的艰难旅程终于抵达拉萨。“那时全身沾满泥浆与灰尘,双腿肿得连鞋子都脱不下来。嘴唇青紫干裂,喘气也觉得困难,真的特别难受。”陈静回忆道。
那些年的艰辛,藏在夫妇俩分食的馒头里,藏在连续三年没有添新衣的拮据里,更藏在暴雨冲毁菜摊时的眼泪里。“最苦的时候,我们俩就着榨菜啃干馒头,喝白开水填肚子。”陈静摩挲着摊位边缘的木纹,那是早年用木板搭桌时留下的痕迹,“但想着能让儿女上学念书,咬咬牙也就挺过来了。”为了给孩子凑学费,夫妻俩凌晨4点蹲守批发市场被拒,厚着脸皮向老乡借钱,却从未动过让孩子放弃读书的念头。在高原的深夜里,帐篷上凝结的霜花映着微弱的灯光,仿佛是他们艰辛生活的见证,而那一条条在高原土地上留下的车辙印,承载着他们为生活奔波的身影。
每天凌晨3点起床、6点摆好菜品、晚上8点收摊,32年来,他们的生物钟早已与拉萨的晨光暮色同步。“有好几次累得想放弃,第二天老顾客堵在摊位前问‘今天咋来晚了’,那一刻突然就舍不得了。”李明良的语气里,带着“劫后余生”的释然。那些曾经觉得熬不过去的日子,在老顾客的关心和信任中,都化为了继续坚持的动力。而帐篷霜花与车辙印,早已深深嵌进他们在高原的创业年轮里,成为人生中最珍贵的记忆。
双重牵挂里的“家”
午间找到空隙,陈静总会拨通母亲的电话:“喂,妈,今天吃了啥?”84岁的母亲住在广州弟弟家,85岁的婆婆由老家姐姐照料。提到母亲,她眼角泛红:“看到她头发全白了,背也佝偻了,心里特别不是滋味……”32年来,夫妻俩仅回过家十几趟,近四年春节都守着摊位。“女儿今年毕业,儿子在成都工作,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事业要忙。”她翻出全家福,照片里儿子穿着西装,女儿戴着学士帽,“小时候寒暑假,他们总来帮着择菜、算账,电子秤还是儿子教我们用的。”陈静满脸笑意地说:“女儿也总说‘你们别干了’,可我们闲不住,守着菜摊就像守着另一个家。”
这个“家”里,藏着拉萨的烟火气。“这边四川人多,听到乡音就很亲切。”陈静笑着说,“碰到老乡聊两句,就像在老家赶场一样。”更让她难忘的,是有一次冒着暴雨来买菜的老顾客说:“看到有你们在,我们心里就踏实,不愁没菜吃了。”李明良揉了揉掌心的老茧,那些纹路里藏着32年的风霜,“这里的人实在,我们就想守着这份实在。”
老顾客眼里的“放心摊”
“陈孃孃,给我称两斤本地茄子,再来点空心菜。”下午2点,熟客王女士准时来到摊位前。在贡布堂农贸市场,夫妻俩的摊位总围着老面孔。“菜新鲜,价格实在,买了很多次了。”王女士边挑菜边说,“有次忘带钱了,陈孃孃说‘下次来给就行’,这份信任太难得了。”
有时候面对蔬菜的价格浮动,李明良始终坚持:“能不涨就不涨。”这份坚守,让他们成了市民口中的“民生保障员”。退休教师德吉挑着西红柿接过话:“我经常在他们家买菜,菜品种类很多,给我们这些老顾客的价格也很实惠。”
暮色中,夫妻俩整理着最后几捆蔬菜。远处,布达拉宫的金顶在晚霞中闪烁。“等干不动了,回老家盖个小楼房,院子里种点辣椒和空心菜。”陈静望着拉萨街头的灯火,嘴角扬起笑纹,“现在就盼着儿子能早点成家,等有了孙辈,带他们来看布达拉宫,讲讲爷爷奶奶卖菜的故事。”李明良往三轮车上堆菜筐的手顿了顿:“也希望拉萨越来越好,我们还想多见证几年拉萨的变化呢。”
把异乡的月光酿成乡愁
从青春年少到鬓角染霜,夫妻俩的菜篮里,装着创业的艰辛——帐篷里的冰花、三轮车的车辙、冻裂的手掌;装着对亲人的牵挂——电话里的乡音、全家福里的笑容、视频时母亲的白发;更装着对拉萨的深情——老顾客的信任、柏油路上的车流、布宫广场的朝阳。
“有人问苦不苦?咋不苦?”陈静捆扎最后一把小葱,说道:“你看,拉萨有了高楼,我们有了固定摊位,儿女都出息了,这不是苦尽甘来嘛。”晚间灯光落在菜叶上,像极了32年前那个在帐篷里数星星的夜晚。不同的是,如今的他们早已明白:所谓“第二故乡”,不是替代,而是把异乡的月光,酿成了属于自己的乡愁。
32年,足够让帐篷变成高楼,让菜种从20样涨到80样,让异乡话变成半口藏语,并掺杂着两句四川方言的“拉萨普通话”。当陈静用藏语向藏族阿佳说着“明天见”,当李明良能精准辨认出墨竹工卡县与曲水县土豆的区别,他们早已在高原的土壤里,长出了新的根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