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人杰从《回家》起步,一路跨山越水,行走于青藏高原,一腔柔情融入碧海蓝天,完成了蜕变之作《山海间》,但他仍然不满足,踌躇满志,激情澎湃,仰望喜马拉雅,紧扣西藏重大现实题材,创作了长诗《喜马拉雅》,展现出中国共产党带领西藏各族群众奔赴美好幸福生活的奋斗历程,彰显出老西藏精神如喜马拉雅一样的丰厚、坚拔,眼中的喜马拉雅与胸中的喜马拉雅、物质的喜马拉雅与精神的喜马拉雅交相呼应,表现出强烈的家国情怀和文化自觉。
全诗以“霹雳”“惊觉”“启程”起兴,传达出历史发展的轰鸣势不可挡,催促着人们走上新的历史征程。“霹雳”“惊觉”“启程”贯穿于整个诗作中,人们在历史的“霹雳”、时代的“霹雳”、个人的“霹雳”中,不断“惊觉”、不断“启程”、不断奔赴“黎明”,去书写奋斗的流光溢彩,这就为整个诗作奠定了昂扬、宏大、恣肆、开放的情感基底。
历史情绪强调的是当代人深入到历史深层以后萦绕于胸的情绪。乐山誓师作为进军西藏的重大标志事件,是不可或缺的历史叙述资料。陈人杰将乐山誓师诗化地描述为新中国的黎明时分,一群富有青春朝气的年轻人奔赴边关的逐梦之旅。对于进军西藏的个人,陈人杰以“作别”进入想象,战士们作别的是熟悉的土地、母亲的泪花,作别的是即将畅享的胜利成果,但为了护卫祖国领土的完整,他们整装待发“去迎接天边的高原”,从平原走向高原,不仅是海拔的跃升、苦难的加重,更是精神的跃升、灵魂的提升。为了更好地呈现出作别的精神层次,陈人杰又设置了新婚妻子作别丈夫的镜头,在爱情与责任之间,战士们选择了远方,唯独留下“白百合”独自惆怅成一道凄美的风景,并以心心相印的石头为喻,战士们甘愿成为“磊落的娲石”,来成就更多的心心相印,表现出浓郁的奉献精神、牺牲精神。
“两路”指川藏公路和青藏公路。川藏公路、青藏公路的修筑时间前后不一,所面临的自然环境迥然有别。陈人杰以“转眼”为抓手,以“蜀道”之难描摹出川藏线修筑的艰险,随之一转为“从遥远的青海湖十万峰拐弯的骆驼”而将目光投向青藏线的修筑,“峭岩”“戈壁”“窝棚”描摹出青藏筑路大军的日常生活,重点突出了格尔木的被发现、被命名,两路融汇于一体。隆起的青藏高原成为中华民族攻坚克难的象征,行走在青藏高原的筑路大军以血肉之躯和斧头、铁锤、钢钎铺就的道路,以顽强拼搏、不畏牺牲的精神浇灌的道路,合力挺起青藏高原的新高度——老西藏精神铸就的喜马拉雅。
“两路”通车“敢教日月换新天”的壮举震古烁今,然而西藏的新生还孕育在黎明的前夜。陈人杰首先深情地回顾喜马拉雅的文化向度,那是中华文化不绝如缕的迷幻想象空间,曾荷负瑰丽的神话传说、附丽深沉的宇宙哲思、沉淀奔腾的生命源头,青藏高原从不孤峙,它随着山河的延展与黄土高原、横断山脉、华北平原、江汉平原等共同构筑出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共有家园。陈人杰从中华民族的历史脉络和文化走向审视青藏高原,将之落脚为中华民族一体多元的重要组成部分,这是对青藏文化认知的诗意表达新高度。再回到青藏高原的历史,“曾几何时/巍峨的根底震颤着猿猱的悲鸣”,黑暗遮蔽了光明,蒙昧遮掩了文明,民生的凋敝,思想的沉闷,使得西藏一度成为惨绝人寰的人间地狱。而四路进藏大军的“霹雳”“闪电”划破了青藏高原的天空,云雾缭绕的喜马拉雅开始绽放出华丽光彩,西藏的新生“伴随着绝望的希望”,在历经阴谋与背叛的磨难、口蜜与腹剑的艰险后,“红旗卷起农奴戟”,荡涤阴霾乾坤清,西藏人民终于迎来新生,青藏高原出现了亘古未有的新生事物,“一切为芬芳缭绕”,古老的喜马拉雅焕发出青春气息。陈人杰热情地赞美西藏“喜看稻菽千重浪,遍地英雄下夕阳”的欢快景象,盛赞老西藏精神的忍耐、坚韧,以两组“从此”的诗句描绘出老西藏精神在新西藏的生根发芽,老西藏们和西藏各族群众一同行进在建设美丽幸福新西藏的大路上,共同夯实了老西藏精神的喜马拉雅基座,也为后来的奋斗者接续老西藏精神之歌、老西藏精神之帜奠定了精神之础。
陈人杰最熟悉的是援藏、留藏生活,援藏开启了他生命体验的新篇章,为他打开了一个全新的诗歌世界。当他把自身的援藏体验与老西藏精神结合在一起,重新审视自身的援藏经历时,陈人杰的精神世界豁然开朗,他的进藏不仅仅是援藏,更是一种“缘藏”,是他与西藏的双向奔赴,以“我来了”表达出他的诗人情志,在历史的长河中,经过中华儿女接续奋斗,在雪域高原矗立起喜马拉雅的精神丰碑,其中的核心就是老西藏精神。首先要确证的是老西藏精神的自觉认同,体现出一种文化身份的自我确认,即“从你的泥土塑造我的身影/从你的血液脉动我的心跳/从你的精神诞生我的精神”,在“你”与“我”关系中,“你”是“我”精神上“风尘仆仆的父亲”,“我”是带着“你”的文化烙印走向“向着一切时代张开的母亲的大地”,为此,“我来到这里,就是歌唱历史”,歌唱“你”如喜马拉雅一样每天承接天际的第一缕光芒,歌唱“你”如喜马拉雅一样的中华民族象征的文化风姿,歌唱“母亲的大地上”升起的一切物质的、自然的、精神的、文化的存在,渲染出人文的风采,“我来了”注定是一场不平凡的寻根之旅,是一场文化苦旅,是一场强筋健骨之旅,但无论面对怎样的艰险,“我”矢志不渝,为了传承父辈的精神追求,为了追逐母亲般的大地繁花,一批批的援藏人“造就高原之舟的传奇”,援藏与“缘藏”已深深地镌刻在他们的心骨上,他们已经与西藏融为一体,这一批批援藏干部人才为了逐梦而上高原,为了圆更多人的梦而上高原,他们的思念带着浓浓的愧疚,只能对着“海洋般遥远的爱人”奉上“纯净的祝福、想象的抚摸”。
陈人杰的《喜马拉雅》是一首老西藏精神气质历史生成的诗作,是一首体认老西藏精神气质的自我心曲,他在历史的风云变幻中紧紧抓住国家统一、民族团结的垂翼,纵情挥洒情思,在现实的跌宕起伏中紧紧抓住稳定、发展、生态、强边的把手,便引诗情到碧霄,散来枫叶映山红,最终落脚到老西藏精神的喜马拉雅的营造上来,精神气质的实体化,使得喜马拉雅承载着丰富而多彩的文化意涵,于世界之巅矗立起新时代的精神丰碑。
[作者系西藏民族大学文学院教授,本文系西藏文化传承发展协同创新中心课题《老西藏精神在新时代援藏题材中的文学表达与诠释》(XT-ZB202413)阶段性成果]